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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6

    说起吴毅的婚姻,还有点罗曼蒂克。

    媳妇出身教师家庭,高中毕业回乡。

    吴毅当年风华正茂,心高志大,希望考大学进城市,谁知后来回到农村。一段时间乡里抽他做辅导员,巡回各村宣讲政策。

    一天他来到一个村子,从一家门口经过。忽然一盆水泼在身,正欲发火,抬头看时,门口站着一个窈窕少女笑吟吟,连说:“对不起!”

    在道歉声中吴毅的火气消了一半,说:“没关系。我走路正好身上发热。我还要感激这不期尔而遇的飞来之礼。”又说,“我莫非来到云南少数民族地区?”

    姑娘接道:“你向往泼水节?”

    “但愿泼出故事来!”

    一个莞尔一笑,另一个怦然心动。

    姑娘心想:一盆水泼在身上不愠不怒,不是很有修养的人,岂能泰然处之?小伙子则想,魅力四射,花一样绽放。怎不令人心驰神往?

    以后由于吴毅一个远房姑姑穿针引线,促成二位结合。虽然走在一起,无风无波,但后来的生活变了,变得越来越严峻。

    7

    入冬以来,一个少有的好天气。郭堂村北一向阳背风处,几个老太太在晒太阳,拉家常。一个胖老太,穿着大棉袄,伸着长腿。一个瘦老婆,眯着双眼,盘地而坐。悠悠自在,舒舒坦坦。说东家,道西家,说说针,拉拉线,芝麻黑豆摊一地,盆盆罐罐论短长。

    在老太太们的前面,一块空地上,一群鸡正在嬉戏追逐,也许暖和所致,特别精神。一只金黄色的鸡,站在一群杂色鸡中间,亭亭玉立,大有鹤立鸡群之势,它是鸡中皇后。远处,一只大红冠公鸡是鼎立一方的国王,正向“皇后”发起攻势。“皇后”急闪一旁,让“国王”扑空。“国王”改变战略,轻轻喔喔,舞蹈求爱,投以飞吻。之后一只翅触地,绕“皇后”画圈。一边画地为牢,一边频频示好。“皇后”颇受感动,闭目小憩,一时失去警惕。“国王”突然颈上羽毛直竖,猛地一跃飞起,直落“皇后”之背,紧紧咬住。“皇后”急急求饶,无奈叮咬太紧,只好不情而愿迎合。

    无风三尺浪。一场鸡们的拼死恋战看得老太太们心惊肉跳

    “和人一样,鸡也这样狂?”

    “怪不得新媳妇上炕,一夜就变得像菜叶经场霜!”

    “奇怪,吴毅媳妇怎么看不出呢?一身轻盈,身腰舒展得不像上过战场?”

    正在议论间,吴毅媳妇托一红针线筐,腰束一蓝围裙姗姗而来。众人见了,急收话题。

    “怎么,我来了,你们一个个都变成没嘴葫芦?”吴毅媳妇说。

    “正在说你呢!”

    “说我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说你还像姑娘。”

    吴毅媳妇扑哧一笑,心里说,这些老太太挺有意思,爱琢磨年轻人的新鲜。我何不逗逗她们?于是问:“你们也从年轻时过,那时候怎么样?”

    不怕你们笑话,我俩结婚三年还没一个枕头睡过。那时我十八,他十二。看到一起出嫁的姐妹都抱上娃,我还空着怀,生怕嫂子们笑话,更怕婆婆指桑骂槐。每天纺棉花纺到深更半夜,还要抱他上床。

    “那你还不是有了孩子?”

    众笑。仿佛喝了陈年老酒,其中有哭笑不得的笑,有苦难言的笑。

    瘦老婆接着说:“世上女人苦咱村的女人更苦。抬头是看不尽的山,低头是走不出的路。我九岁当了童养媳。男人是秃子。这种人不说和他睡了,就是闻闻他身上的脏臭气就想呕吐。我一到天黑就东躲西藏。有一天被他家逮住,两条腿绑在床上。傻男人在爹娘教唆下向我冲来。我一看那阵势,吓得尖叫一声大哭。一把钢刀捅身上,床头流了一滩血……”

    唉,唉!众人声声叹息。老太太们本想讨一点刺激,谁知不觉成了吴毅媳妇的“俘虏”,竟将腹中的花花肠子一下抖落出来!

    吴毅媳妇掏了便宜,说:“大家不要单说伤心事,说些高兴的!”

    大家正在说话,穆支书披着绿大衣叼着纸烟远远走来。他听到老太太们正说得起劲,就悄悄躲在一个墙角。她们不知背后有人,只管憨砍胡侃。

    “你们说咱村为什么骚?就因为西山妖。”

    “咱村骚,男人狂。孬干部瘾大。夜里欢从乡供销社回来就是因为搞女人。”

    “老穆支书也不好。年轻时追女人,一直追到西瓜地。他差不多天天和一家女人混。”

    老穆沉不住气了,轻轻咳了一声从墙边闪出。大家的脸一下子黑了,吓得不敢说话。他说:“怎么,你们正在嚼舌头,怎么见到我就像吃花椒闭住气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大家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“咋啦,一个个还红鼻子红眼?”

    “我们在忆旧社会苦。”吴毅媳妇说。

    “是么?你们觉悟不低哩!”他撇撇嘴说,“这是攻击干部,

    老太太一个个垂头丧气。这时,那只“国王”大公鸡余兴未尽,一跃又去追“皇后”。老太太骂:打死你个骚公鸡!要不是你,俺们咋会生这么大的气?

    穆支书走了。他低头寻思:看来反对大队的人还不少,阶级斗争这根弦决不能放松,想办法杀杀这股歪风。哼,等着瞧,饶不了你们!

    8

    天说变就变。昨天还是艳阳天,今天像块乌黑布。到天黑时天已稀稀疏疏飘起了雪花。

    入夜,地上下了厚厚一层。

    整个村子灯少人稀静悄悄,只有大队部灯火通明,不断传出说话声。村干部们正在开会,研究布置今冬明春工作。会议结束,夜已深了。大队长叶子贤拍拍肚子说:“肚子叽里咕噜,空空落落。”有人乘机附和:“能不能弄点夜饭,暖和暖和?”

    “能弄点什么?大队又没有存粮。”穆支书说。众人见一把手松口,极力怂恿:“不管到谁家先弄点,凑合一时,随后想办法还。”

    就这样,有人回家取粉条,有人去借萝卜、葱,有人去找油,有人掂锅,七手八脚,分工合作。不一会东西就备齐了。叶子贤吹嘘说:“我去借面,那家媳妇说,外面冷不?我说我正想伸你被窝暖手。”有人问:“暖了没?”大队长洋洋得意说:“女人说,滚一边去,把老姑奶冰死了!”众人知其意,一阵轰笑。大队部有的是烂椽头,干树枝。火点着了,屋里照得通明,菜炒好了,屋里喷香。葱花、辣椒、蒜瓣气味儿直往鼻孔钻,刺激得人坐卧不安。

    一大锅热腾腾的粉汤做成了!人们争先恐后舀一大碗,蹲在地上,呼噜呼噜,津津有味。

    老穆虚了虚帽檐,抹了抹汗,冷不丁冒了句:“你们说捣蛋不?我昨天路过村北街,几个老太婆在闲唠,不知怎的一个个哭成泪人,像送殡一样!”当然他没舍得说人家议论干部作风问题。

    “那有啥稀奇,我听说是看鸡压蛋,笑疯了,笑流泪了!”不知道谁说。

    奇闻一捅破,立即炸了锅。不管老太太说什么,只管爆笑满屋飞。有人笑得碗从手中掉下叭一声说天女散花;有人笑得粉条从鼻孔窜出称二龙戏珠;有人笑得头碰墙上起个大包夸撞闪了铜头罗汉腰。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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