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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1
土地承包告一段落。离收秋还有一个月，这段农活不忙，锄挂上墙了。村里有人进城搞建筑，吴毅就跟着去了。他出去打工，一为家里增加收入；二向城市学习，为改变家乡长见识。
这天旁晚，他来到城里一处邋遢的建筑工地。这里的情况比预想糟糕多。工棚旁是一条阴水沟。沟内黑稠的污水散发着刺鼻的臭气。沟旁长满了狼蒿、狗尾草、蒺藜秧。杂草丛中，蚊蝇横飞，跳蚤横行。他还没到一分钟，身上已被蚊子叮了几处。工棚四下透风。民工睡的是地上通铺。铺的是水泥袋，草垫。地面潮湿松软，脚踩下去就是一个坑。住有二三十号人的棚内，仅挂着一个十五瓦的灯泡。昏暗的灯光下，乱七八糟一片狼藉。棚内扯着几条绳子，上面挂满了脏兮兮的衣服、裤衩、袜子。看看干净的街面，再瞅瞅这个脏乱的地方，他不胜感慨，这就是乡里人向往的城市？这就是农民工进城挣钱的生存空间？
忽然外面一声“开饭了！”打断了他的思绪。一个个头发上粘泥灰草屑，敞着怀，踢趿着鞋的民工拿着碗、饭盒，敲着筷子，互不相让，拥挤着冲向伙房。冲在前面的毫不客气用勺子在大锅内转一圈，捞了稠稠的一大碗。等前边几位一捞，锅里的面条已少得屈指可数了。吴毅排在最后，舀了一碗稀汤，同来的一位上年纪民工说：“以后你来早点，用勺子捞稠的。这是在外面用不着客气。今晚你就忍着将就着喝吧。”
夜里打呼噜声如同响雷。有人起来解小手，竟浇在工棚不远处，尿星几乎溅到屋内人的脸上。这人刚刚睡下那人又起。一夜之中哗啦啦撒尿声不绝于耳，屁声如炮咚咚作响此起彼伏，如同一场美妙交响乐！沉浸于罕见美声中的吴毅迷迷糊糊梦了醒醒了梦，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睡了还是醒了。正所谓人生如梦，梦中醒，醒中梦！
第二天一早，天还没亮。外面一阵吆喝开饭声像砖头一样砸来：“开饭了，快起来！”“耳朵塞棉花啦！”“叫啍哼还应一声，比哼哼还会睡！”
早上饭相当简单，咸菜丝连一滴油也没有，汤稀得照见人影，好在蒸馍还凑和。
工地上一个民工，三十多岁，大热天还捂一顶帽子，人说是一个秃子。这人串过工地多，鬼得很。领工的来了，挤眉弄眼点头哈腰点火递烟；领工走了不是装着喝水吸烟就是往厕所跑。出勤不出力，活没多干钱没少拿。
吴毅初来工地，他不会像秃子那样“捣”，一味老老实实地干。因不得要领，一会儿手便磨了泡。快到中午，腿疼腰酸两眼直冒金花。他告诫自己咬紧牙，既然别人能干，我为什么不能呢？
晚饭后，吴毅和同村的民工上街看看。
大街上，人来人往。不远处，一个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让他感叹不已。男的衣冠楚楚，满面春风，女的短裙长腿，明目皓齿，中间牵着一个天真活泼可爱的小女孩。
再不远处，一群妇女，正在跳舞。
一处挂有什么牌子的大门口。一辆黑色小轿车停下，走出一个矮胖男人，紧跟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。
啊，这就是城里人啊！城里人可以领着旱涝保收的工资，吃着城市按户口供给的细米白面。吃皇粮的一个月工资，抵得上乡里人一年的收入。长期以来农民不能温饱。一直到改革开放前，本应缩小的城乡差距又拉大了。好在现在农村实行土地承包。要不，提高农民生活水平，简直是天方夜谭！柴米油盐需要钱！看病需要钱，子女上学需要钱！钱！钱！！钱！！！这钱从哪里来？为什么我们的农民兄弟父老乡亲，世世代代年年月月，总为一个钱字愁！愁！！！为什么？为什么？？为什么？？？
吴毅暗下决心，一定要在城市好好干，好好学。一定要为乡亲争口气！不信农民富不起来！
又一天夜晚，他到附近厂的一个车间观看。这是个小型的钢筋改制厂。车间将收购来的废铁熔炼，再由机器轧制成铁条。熔炼车间与制做车间一墙隔开，中间留一窗口，火红的铁条从窗口吐出。工人跑上用铁钳夹住，再移往车间指定处，截断，捆好。一条条火红的铁条窜出，工人一次次熟练地夹运。劳动强度大，危险性也大。工业生产的价值，比农业生产高得多。这正是工农差别根本所在。他想，一旦有条件，一定要在农村兴办工业，让工业化改变落后农村。
2
深夜吴毅回到住地，已快11点多了。原以为工棚鸦雀无声，谁知照样热闹非凡如同鼎沸！有一堆人仍在打扑克，嘴上叼着一支烟，耳朵上夹着一支，喷云吐雾，如同神仙。输的人脸上贴着纸条，爬在地上翻跟头，或跪着向赢的人叫爹叫爷；有的三五人围在一起喝啤酒，猜拳行令，六六魁魁；有的围在一起讲荤笑话。言者，手舞足蹈，绘声绘色；听者，全神贯注，如痴如迷。还有个别人，输了钱不愿掏腰包，被人追打压在身上搜钱累得气喘吁吁；也有几个上年纪的早早脱了衣钻被窝呼呼噜噜入睡梦周公去了。他感慨地说：“难道这就是农民工兄弟的业余生话？”
吴毅摊开被褥打算休息，无奈旁边谈兴正浓达到高潮欲罢不能。酸的、咸的、辣的、荤料络绎不绝冲击着人们的耳膜。
“俺村有几个姑娘一次半夜在村外僻静处说悄悄话。
“有一个嫂嫂骗待嫁的妹妹，说你要提前练一练，不然过门受不了啊！”“
吴毅实在听不下去但没有办法，浑身不自在不由扭头看了那人一眼。这一看不打紧，那人显然感觉到对自己不满，便嘻皮笑脸说：“你小子不愿听？不想听回家哄老婆，就没人说。”
他不愿搭理这种人，把脸扭在一旁。
“你小子白白净净，像个白面书生。有本事你回去当个教书先生，排排场场舒舒服服，何苦来工地受罪！”这人不依不饶地说。
这句话一下戳到痛处！他火一下蹿到脑门，‘噌’地坐起：“你说话放尊重一点！我又没惹你，何必这样？”
“老子就是说你哩，你小子不服吗？我还想揍你！”这人恶狠狠说着挥着拳头。
和吴毅同来的民工急忙劝止，说：“师傅，你可不要小看这位，他可是我们村的大红人，以后的村长支书也许是他，说不了还会干到乡里县上！”
说荤话的人说：“我不信，当干部都能大把大把捞钱，还会跑到工地当个臭民工受罪？”
“别隔门縫瞧人，把人看扁了。他在地区大厅开过会！空手斗过三歹徒！”“他有孙悟空大闹天空的本事！你敢惹他，找死你？”众人你一言，我一语，添枝加叶，虚虚实实。这一下可把那人镇呼住。他倒吸了一口气无声无息坐下。有人又挖苦他：“你在这咋唬呈能算个啥，有本事能老婆去！”
“可我还没媳妇呢！”
“我说你狂性咋那么大！”
众人哈哈哈一阵大笑。在众人嘲笑声中，那人不声不响钻被窝睡去了。
吴毅本来窝了一肚子火，但在这一片笑中渐渐平息了。古人韩信尚能忍胯下之辱，我怎么连这点小气都不能忍？再说工友间怎能不说句笑话？有些过火忍忍算了，还是心平气和好!
做事先修心，修心先学忍。花欲开高枝，根先扎深泥。
吴毅去建筑队当民工让支书大队长两人心情很是不一样。前段土地承包工作走在前受到乡里表扬，支书对吴毅看法有了转变。但大队长总怕吴毅出头压住自己，心里未免酸酸的。而吴毅下工地他还是挺开心，让小白脸在工地掉两层皮说不了心不会恁野！一次二人偶尔谈起这事，大队长说让吴毅出去锻炼锻炼好，省得他在咱眼皮子下晃来晃去惹人心烦，支书没有接话。大队长心里说，你不要装聋卖哑，以后这小子给好果子吃也少不了你！你不说话我还不知你在想啥？
吴毅出门出力让妻子心疼不已。这一段她感到不适，体乏无力失眠多梦。一闭上眼就看见丈夫的影子。烈日下男人挥汗如雨衣服湿透，手上腿上粘满了泥灰。一个从小上学后当老师一辈子没出过大力的人，怎能干这么重的活？夜里，她睡了醒醒了睡，翻来覆去不知多少回。有时，一听到窗外有响动，便披衣开门看看。院里什么也没有，只有树叶落地的沙沙声。
亲友们也很惦记。吴高奇、吴敬轩多次来家问候。红花妈、大河、红花还带鸡蛋红糖等来。百事通、老镢头问有没有需干的活。倭瓜，倭瓜娘来了，黑蛋和他妈也来了。
金老师、严玲也很挂念。他们认为一棵深扎泥土经风雨的小苗一定茁壮成长。
牵肠挂肚的还有雪桃。她想：自己如果是个男孩天天能和他在一起该多好！
忽然有了一个美好的构想，如何向他汇报呢？于是她拿起纸笔。傍晚，她把目光投向霞光，投向夜色渐浓的苍茫中。远方的茫茫人海中，尊敬的人，你此时此刻在想什么？
3
一段时间过去了，吴毅适应了工地。他感觉生活在民工中间是幸福的，艰苦锻炼得来的精神财富是金钱买不到的。古代有一位王子厌倦了宫廷生活就跑到老百姓那里去，后来悟出了大道理。我本是一个老百姓，又到老百姓中，这不是很好吗？他每天早起床，吃过饭就到工地，把班前的事准备好；晚上，回到工棚，把卫生打扫一遍。有空就和民工兄弟谈话，加深了解，增进友谊。
这一早，他又早早来到工地，抬头望去，高楼林立，几乎是一星期就长高一层楼。想想这里面也有自己的汗水，心中顿升几分自豪。新砌成的墙体，墙上下笔直一线，七层大楼毫厘不偏！细看整个墙体，每一个砖都不偏不斜，灰缝均匀，一米十六个砖，一点都不会错。如此高的质量，出自于咱农村的泥瓦匠之手！真是了不起，真让人感到自豪！干最重活的民工，住最简单的工棚，吃最粗糙的饭。一幢楼盖好了，城里人住进去了。他们晒黑了，累瘦了，又换一个工地。日日月月，年年岁岁，城市长高了，变大了。
这时戴安全帽的民工陆续走进工地。其中一个引起了吴毅的注意。此人三十岁年纪，个子不高，很敦实，四肢强壮，肌肉隆起，皮肤古铜色，头发像刺猬，前额突出，下巴高挑，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北京猿人。他看人眼有些死，尤其看漂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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